在寫實與超現實之間 —— 寫在接連三天的「廟口瘋歌仔」之後(中)


文╱鄭秉泓  攝影╱鄭嘉泓

(中篇)

在「上篇」我以門外漢身份提出我對於歌仔戲相關補助的疑問與思索,全新創作與經典劇目孰輕孰重?明星級的扶植團隊與為了生計流轉巡迴的民間職業劇團又該如何評比?大多時候屈就經濟條件而顯粗糙簡陋的外台戲可以在行政資源適度的協助下進行什麼樣程度的轉型?這讓我想到了台灣電影的補助政策,即便千修萬改從製作、發行補助到映演,從輔導創投的國發基金、鼓勵商業類型創作的策略性補助、獎勵新導演第一桶金與中小型創作的常態性輔導金、國藝會的視聽媒體常態性補助、再到儼然成為某種「流行趨勢」的各地方縣市政府補助條款……,大多數的台灣電影工作者依舊在谷底掙扎著,期望著假以時日有機會成立一個跨部會的電影振興委員會,相關首長不再只是隸屬於新聞局且缺乏電影專業與實務經驗的公務人員,他們必須具備足夠的高度得以站出來邀請各部會首長針對經濟(產業面)、教育(文化面)、甚至稅務、海外投資(政策面)等進行資源的分配與整合……。

相較於電影基於其高昂攝製成本而無法對於「市場」視若無睹(即使個人化的藝術片仍面臨投資回收的問題),歌仔戲如果單純就傳統文化型態的保存與發揚來看,問題或許比較沒有那麼複雜,除了持續爭取更充足的補助經費(相較於京劇,各類傳統戲劇其實有必要參酌現實情勢衡量出一個讓人心服口服的比例原則)、編列各類目標宗旨不同的創作補助、外台匯演補助或是鄉土文化性質的教育傳承補助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期許公部門可以更主動的態度,將傳統戲曲(不只是歌仔戲)的保存與發揚提升到一個符合網路世代Web 2.0甚至是Web 3.0活潑互動的積極模式。以中西合併的《慾望當舖》為例,其歌舞型態令我免不了想起印度寶萊塢的歌舞電影,同樣的五光十色眼花撩亂,同樣的深入淺出正向教化,來自民間、唱白使用白話、曲調採自歌謠小調並配合潮流隨時吸納新樂器與新創編曲的台灣歌仔戲,還真與必歌必舞、至今仍為印度民眾首要娛樂的印度電影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台灣或許無法如印度那般全民瘋歌舞電影,然而傳統戲劇如何與其他媒介(電影、電視、網路、劇場)結合創作雙贏,以更「無.孔.不.入」的姿態讓閱聽人熟悉它、無法遺忘它、甚至對它產生興趣,考驗著當權者的智慧。

於是,且容我再回到上述所謂「積極模式」,提出幾種質疑與可能性。電視相較於電影,終究有其大眾取向、通俗性格及近用方式,政府有否可能補助有線或是無線台(而不僅是公視、客家電視)製播(而非轉播)傳統戲劇節目?金鐘獎是否有必要重新思索「傳統戲劇節目獎」的給獎宗旨與定義?畢竟如今電視台大多只是在進行傳統戲劇的轉播工作,這樣每年一次將各類轉播節目拿來評比又有什麼意思可言?既然台灣有線電視的高度普及率在備受侷限的法令規章之下,絲毫無法對於台灣的文化提昇做出任何貢獻(強制時段保留或是提撥文化基金之類),那教育部或是文建會有否可能制定獎勵規章,以比稿方式來徵求以國小兒童為主要收視群的傳統戲劇教學節目(當然我們知道「校園教學」已然成為許多職業劇團平日重要收入之一)並補助相關影音出版品公播版的發行、徵求傳統戲劇相關紀錄片及補助與傳統戲劇有關的電視電影及連續劇專案製作(可以是全本正規傳統戲劇,也可以是台前幕後戲中戲、或是描述戲班人生等)、甚至徵求每集安排不同偶像藝人環台挑戰各類傳統戲劇的文教節目、或是徵求以動畫形式來詮釋傳統戲劇……。

歌仔戲在過去半世紀以來數度絕處逢生,如今各劇團也紛紛開始因應網路世代的崛起而進行轉型(e化、文教化)、社群經營兼吸納新血的傳承工作,說起來也算是以另種形式面向持續書寫道地紮根的台灣史。「傳統」可以不是一個包袱,它其實可以成為一種商機、一個噱頭、一個賣點,它絕對有潛力與流行元素合體混搭製造話題形成符碼。當然,這樣的突圍有賴主其事者的遠見與視野,持續的耕耘以及不懈的精神與執著。

在寫實與超現實之間 —— 寫在接連三天的「廟口瘋歌仔」之後(上)
在寫實與超現實之間 —— 寫在接連三天的「廟口瘋歌仔」之後(下)

在寫實與超現實之間 —— 寫在接連三天的「廟口瘋歌仔」之後(上)


好戲開鑼特邀高雄在地的影評人、英國萊斯特大學傳播所博士候選人鄭秉泓先生,赴三鳳宮的瘋歌仔現場觀賞本屆專案的三齣創新製作,以他的專業眼光進行觀察並作評論。其評論即日起將於好戲開鑼部落格分上、中、下三篇與諸位朋友分享。
 
文╱鄭秉泓  攝影╱鄭嘉泓

(上篇)

老實說,三鳳宮就在我高中母校附近,但我卻從來沒有實際去到那著名的三鳳宮廣場前參與過任何一場文化或是宗教性相關活動,甚至從來不曉得廟口有那麼多小吃;老實說,歌仔戲一直以來比起布袋戲更擄獲我心,但從小到大我的歌仔戲記憶都僅止於電視螢光幕、或是文化中心、國家劇院之類的專業表演場域,我所知道的歌仔戲明星就是楊麗花、孫翠鳳、唐美雲等天王天后級明星,還真是徹底忽略了歌仔戲緣起於外台、活躍於廟埕此一本色。

從歌仔戲的巨大流變來看台灣過去半世紀以來的社會形態變遷,有時候只覺得無比感傷。歌仔戲由於不敵電視台收視率至上的商業算計而相繼在大銀幕、螢光幕上絕跡,即使是酬神還願之類的慣見宗教性外台演出,如今也逐漸依隨時代潮流而大幅走味。無論早期穿插艷舞表演、粗製濫造降價拼場的惡性競爭、還是因人工昂貴而改以播放DVD形式取代現場演出,甚至世代無法交替的專業斷層……,要想在21世紀的台灣好好欣賞全本精緻的、紮實的、而且是現場演出的歌仔戲,大多時候只能仰賴索價高昂的殿堂級公演。然而,過去「逐戲院而居」的職業性歌仔戲團卻因時勢所趨而紛紛轉往外台發展,必須面臨經費、人力與空間限制以及無登記非專業劇團削價搶生意的連串衝擊,直到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本土意識抬頭,在學者呼籲與政府補助之下,外台歌仔戲的價值才有機會被重新定位,各地方政府與文化基金會等開始舉辦各類常態或專案性質的「外台歌仔戲匯演」。

很顯然地,現階段各類型外台歌仔戲匯演的專案補助經費的總和相較於國家對於京劇的資源挹注與重視程度仍是九牛一毛,此外專案補助也免不了面臨輔導年輕世代投入並適應演「活戲」(沒有劇本)的民間職業劇團的難題,如何在民間劇團最寶貴且充滿本土生命力的特性與象徵精緻殿堂藝術的內外台「公演」之間做出一個平衡,以及該如何依循「比例原則」適度並公平地取捨具有代表性的「扶植團隊」等相關論辯。另外延伸出來的討論還包括,全新創作與經典劇目孰輕孰重?明星級的扶植團隊與為了生計流轉巡迴的民間職業劇團又該如何評比?拋開年度匯演不提,大多時候屈就經濟條件而顯粗糙簡陋的外台戲,可以在行政資源適度的協助下進行什麼樣程度的轉型(文化性、教育性、宗教性)?

財團法人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為鼓勵劇團製作並發表優質廟口戲並改善廟會劇場演出品質而辦理的「歌仔戲製作及發表專案」,除了限定必須是新創或改(修)編的「非得獎劇本」,並在第五屆規章中明定至少要有一團為「首度入選」,同時暫停受理已入選三次的「明星級團隊」申請案(可申請觀摩),期望透過這樣的比例原則適時鼓勵具有潛力的新劇團,這回以《慾望當舖》入選的尚和歌仔戲劇團即是新血代表。

尚和歌仔戲劇團1995年成立於高雄,乃是由愛好歌仔戲的在地人士所組成的非職業劇團,以發表創新歌仔戲為主,公演劇目相當多元,除了傳統三國題材的《洛水之秋》之外,還包括標榜台灣在地原汁原味的《聲樓霸市》及架空背景的《流星海王子》、《醜女的婚禮》等。《慾望當舖》取材自馬克.吐溫在1882年發表的歷史幻想名作《乞丐王子》,身兼團長、編劇及主演三職的梁越玲試圖更為深入這則充滿批判性的童話內在核心,並巧妙以新創的慾望當鋪主人「心魔」作為切入點,藉由非常淺顯又充滿娛樂感的大眾語法來重新詮釋「個人有自己該盡的義務與該承擔的責任」這般正向積極的自我認同。《慾望當舖》故事背景看似架空卻又充滿時代感,而從曲調選擇、肢體動作到美術設計皆摻雜些許西式色彩,在類型上應是較為趨近所謂定義上的胡撇仔戲(「胡撇仔」一詞來自日語外來語「オペラ」(opera),是一種融合新劇、歌舞劇、西樂等的表演風格)。雖然《慾望當舖》在表演上有著素質參差不齊的問題,但本屆專案因尚和歌仔戲劇團的入選,讓我們看見了全球化時代台灣本土歌仔戲以嚴謹認真的態度尋求種種創新的美好可能性。

在寫實與超現實之間 —— 寫在接連三天的「廟口瘋歌仔」之後(中)

廟口才看得到的粉絲傳奇


文 / 傅裕惠

 
由國藝會等單位籌劃主辦的「歌仔戲製作及演出」專案,至今已邁入第四屆;雖說是以公資源補助或輔導民間廟口的專業演出,卻間接或直接地刺激了周遭產業和市場的活化──例如行銷手法的翻新、劇本創作的嚴謹與戲迷的交流與累積等等,和提供劇團彼此之間良性的競爭與交誼,反倒展現民間歌仔戲劇團檯面上所呈現的凝聚力。或許,這對於只選擇進室內劇場看表演的人,是一種難以想像的看戲經驗。
 

現代化的編劇訴求

 

挾六年級之年輕氣勢攻佔野台歌仔戲版圖的一心歌劇團作品《聚寶盆》,是以雙小生、雙故事線的方式呈現主角沈萬三、朱重八(元璋)的成長經歷與兄弟之情,反而不在刻劃歌仔戲常見的生旦情愛,並以聚寶盆的象徵來凸顯人生價值觀的選擇。各有戲迷坐擁一方的春美歌劇團與秀琴歌劇團,前者推出由曾與國光劇團合作的才女編劇趙雪君所寫的《將軍寇》,後者則與國內資深編劇王友輝二度合作,搬演新編作品《玉石變》。

《將》劇參考好萊塢電影《變臉》,讓一心殲滅海盜的將軍白行良與敵對的衛楚雲交換靈魂,使得原來的三角關係產生變化(原來他不愛的妻子變成他的最愛),更讓主角白行良發現自己追求的戰鬥目標崩潰,轉而為護衛「賊窟」而犧牲墜海。《玉》劇則從玻璃娃娃的新聞事件為靈感,塑造一個被曲解誤會的男主角潘玉郎,如何在一樁意外之後,改變了自己的人生,又透過獄中奇人之助,以另外一個富翁角色石中天,出現在已賣身為妓的女主角慧娘面前,從而經歷一場自我認同的掙扎,也有如果陀劇場《巴黎花街》故事般的兩難情節。

《聚寶盆》主角所陷的政治互動生態,相當曖昧;朱重八因佞臣讒言影響,讓經商的沈萬三對各方的政治獻金和呼籲撤回禁海令的要求,變成會危害他權勢與尊嚴的叛變行為。最後沈萬三領悟了「珍惜兄弟情,聚寶盆中生」的生命價值,用「烏盆當頭棒喝」的戲劇動作完結這齣戲,這樣的創意既有台灣人情,也相當神聖;胡琴師父跟主角沈萬三那猶如完成功德般的走位呼應,更堪稱是形而上的創作概念。

《將軍寇》讓主角的奇遇/情愛,和國家大事糾結,角色犧牲所成全的大局(父親理想的烏托邦),似乎也是野台戲少見的主題。《玉石變》以公堂審判為始,亦以公堂審判為結;在有限的篇幅內,數度翻轉情節變化(例如女主角慧娘先是表白不愛潘、又有石向慧娘表示自己殺死了潘,後石又在公堂上承認自己就是潘),全劇強烈訴求自我認同,這樣的主題亦相當微妙,並且深具現代意義,與以往野台戲常見的神怪傳奇或歷史節義的題材大不相同。


 
各展神通的互動表演
 

編劇孫富叡為一心歌劇團所寫的《聚寶盆》,特別具有詼諧的語言趣味;不僅俚俗有趣──例如以「癢癢、次次、蹎蹎;應該點光還是放暗比較好?」的一段三人合唱的歌詞便相當生動,而且還無厘頭地巧玩「亂語」、故弄玄虛。同時,該團還不客氣地挪移京劇「十三響」的身段與「一、二、三木頭人」的肢體設計,融合街舞與饒舌的節奏、大玩雙簧默劇的表演,甚至「借用」知名超商廣告的
動作,徹底逗得觀眾樂不可支,成功建立觀眾對主角沈萬三的認同。

我們雖然在這兩位生角身上,隱約看見明華園孫翠鳳和陳勝在的影子,但飾演沈萬三的小生孫詩詠,一反上次演出《馬陵道》的角色個性,幾乎走出「三花小生」的鮮明特質,可惜少了談情說愛的篇幅,而且在劇終之際,似乎不以「搞笑」作為表演的選擇(也許背負了必須以悲劇昇華情感的包袱),使得兩位角色的行當愈趨接近,差點有種故事打結而講不下去的錯覺。

就《將軍寇》來說,導演在前面幾場均花了相當的篇幅「展現」雙方交戰,有點影響戲劇明快的節奏;同時,編劇以人物出場或對唱來鋪陳衛楚雲、郭萍與衛妻木蓮之間的三角關係,而非透過虛擬敘事中的情節事件。然而,編導的處理並非沒有道理,而是為了後段「變身」之後的情境,產生對比上的戲劇效果。例如,在「衛楚雲」(即白行良)回到石封島、無法認出妻子木蓮是誰的這場閨房戲中,小生對小旦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最後觀眾竟會因為小生、小旦的相擁,而興奮得鼓掌喝采;這種「刺激」持續到郭萍獨唱的(私情暗通)。

角色以說唱的方式表述衝突,原本被小生鍾愛的小旦,此時被演員郭春美飾演的小生冷落,觀眾竟也有了要不得的「竊喜」。在都馬調與新雜碎調的(青草地)這曲中,音樂設計建立了內外、虛實對照的詮釋象徵,即使是靠角色的發現和想法來推動情節,音樂也隱約地為這個場景增加戲劇趣味。

「秀琴」的觀眾炒熱了整場氣氛;編導似乎清楚地選擇呈現演員本身的唱功和表演,沒有特意去表現身段程式的設計性(抑或我駑鈍不知),整齣戲的高潮起伏,幾乎在音樂設計的處理下,緊密結合。例如一開場,在兩位丑角與老旦出場之後,引導主角出場的音樂編排(流水)和(七字搖板),節奏相當漂亮!又有如豔紅因妒忌慧娘而唱的(七里坡);又或是凸顯三角關係三重唱的(七字仔)與(望月詞),而接續該場之後,主角掙扎於潘玉郎與石中天兩個身分之間所續唱的同曲等等,音樂表現適時地凸顯了全劇戲劇性,也掌控了全劇的節奏。


期待更放肆的「模仿、抄襲與融合」

從三齣戲來看,均有多層次詮釋的場景與跨行當表演的特色,特別是生行跨丑,以及丑角亦正亦邪的表演。這幾齣戲的丑角(或說三花),個性與立場都變得有點複雜;有時並非完全善良,也不像現代默劇或肢體表演,處於中性;有時又像是為觀眾解釋劇情,當然也不盡是反派而已。同時,在不同編劇策略的施展下,劇情結構上普遍均有以說詞代替情節動機的缺憾。我不認為一定非從西方現代劇場的價值,來評斷野台歌仔戲的好壞;我反而私心期待台灣歌仔戲能更放肆地模仿、抄襲與融合各種媒體表演優點,盡興發揮與民同樂的特點,而不會因為對某種戲劇公式或戲劇主觀的堅持,甚至受生態左右而畫地自限/陷。

【本文獲作者同意,轉載自PAR表演藝術雜誌 2008年8月號。】 

群英論戲之三:悠游於傳統與創新之間的新編歌仔戲音樂

文 / 許瑞坤

第四屆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歌仔戲製作及發表專案」的三齣大戲「聚寶盆」、「將軍寇」、「玉石變」已在南北三地順利搬演完畢,由於超強的演員卡司和編、導、演的通力合作,精彩的演出在各地所造成的人潮和轟動自然不在話下。做為台灣最具代表性的傳統劇種,呈現戲曲使用的語言和襯托劇情所用的音樂曲調,應是它最具有特徵的一個部分。

現代歌仔戲的音樂製作,不論是新編的野台戲或是劇場的精緻歌仔戲,在唱曲方面都少不了傳統曲調的安歌以及新創曲調的運用。綜觀這三齣戲所使用的音樂,也都兼具了這兩個主要的成分,只是每齣戲在使用的比例分配上各有不同。即使在觀眾熟知的傳統曲調方面,隨著劇情的需要與情境氣氛的轉折,每一位音樂製作人也都各擅勝場地加上了各種板式以及聲腔的變化,使聽眾在聆賞的舊經驗中加入了新的趣味。

「聚寶盆」的前半段劇情以兩位落魄的民間子弟為核心,曲調的運用也以通俗的『江湖調』、「雜念仔」」「乞食調」為主軸,凸顯出輕鬆諧謔的特性,當然音樂的設計還是在傳統中求變化。後半段的劇情轉換成為兩位飛黃騰達的顯貴之間的複雜關係為主,劇情深具衝突性,編者則選擇了「七字調」、「都馬調」、「哭調」為安歌的主要曲調。除此之外,現代劇團演出時配合新劇的需求,也都有一些新創作的曲調,尤其為了增加音樂的效果,二重唱或三重唱的形式似乎已成了必備的趨勢,在這齣戲裡,都可以看到編曲者創作上的用心。

「將軍寇」的音樂設計周以謙老師是現代歌仔戲界的老手,雖然年紀很輕,但是經驗非常豐富。這次針對劇情的需要,對於傳統曲調的安歌和新創曲調的安排都有很貼切的運用。整體而言,歌者的部分不論是前場的演唱或是幕後配樂都相當的理想。一部戲的整體效果如果以劇情的傳達為核心,舞台上演員的肢體動作和語言詮釋,再加上燈光、布景、道具、服裝等視覺效果上的增強之外,聽覺上的音樂配置則是更具潛在的襯托效果。

整齣「將軍寇」的歌樂部分除了少數的新創曲調之外,還是以「七字調」、「都馬調」、「江湖調」、「雜念仔」、「哭調」再加上一些近年來大家習用的新調為主,所以聽來還是有濃濃的歌仔味。我認為整齣戲的音樂最成功的部分有二:一是編曲的周老師自己擔任頭手弦,對於整體音樂速度、強弱的變化和掌控都能和劇情的推演緊密的結合;其次是對於過場和背景的情境音樂,能充分利用現代音樂的特性,例如半音階、增減和弦、不協和弦的運用,再加上電子樂器(包括電吉他和電子琴)音色的多樣化,對於演員心境的衝突和劇情的轉折都能達到適度烘托的效果。

相較於「聚寶盆」和「將軍寇」兩齣戲,「玉石變」的音樂設計在新創曲調的運用上較為豐富。柯銘鋒老師在接手這齣戲的設計之初就想要配合劇團的特色和劇情的需要,編創一些比較「實驗性」的音樂。當然之前和「秀琴歌劇團」合作的豐富經驗,已經有了一些相互之間的默契,所以彼此對於新創作的音樂風格也都有很高的接受度。這次針對「玉石變」設計安排的曲調,演員在詮釋演唱時都能琅琅上口,在歌聲的流轉之間深情入戲。對於一些新詩式的長短句歌詞,柯老師也能字斟句酌的搭配上合適的旋律,而秀琴團員的演唱功力也是柯老師在創作上可以放手一搏的倚靠。

整體上看來,「玉石變」的創作雖然是以在廟口的野台演出形式為主,但是唱腔音樂風格還是偏重於細膩的唱工,而非以熱鬧取勝。即使是倚字行腔或是節奏板式的變化,都還能忠於傳統歌仔戲的音樂風格,這種現象在其他兩齣戲中也可以清楚地看得出來。後場伴奏的部分,我個人覺得是比較有變化的部分。像「玉石變」的後場除了文場的吹、拉、彈和武場的傳統樂器之外,當然少不了電子琴,另外還加了西式小鼓、小銅鐘、中鼓、鈴鼓等用來製造特殊的效果。而在音階、和聲、音色的選擇運用上,也都能跳脫傳統的束縛,加入比較多的創意。

在演員的演唱技巧方面,我認為三個劇團都各有特色。一心劇團的團員年輕,對於傳統曲調的演唱技巧已經駕輕就熟,但是情感的深入還是稍有不足;而對於新的歌唱形式比較勇於嘗試也是他們的優點。例如陳孟亮老師在戲中所寫的一首二重唱,對團員來講就是很大的考驗。這種和聲式的二重唱,演員必須要有很紮實的個人演唱技巧,才能準確的掌握音高的和諧度。假以時日,如果能夠有更完美的演出,對於整個歌仔戲音樂內涵的提升必有相當的幫助。春美劇團的演員對於傳統曲調的詮釋是三團之中最深入的,音韻的轉折、氣息的控制、強弱的變化都可見到團員們演唱的功力。秀琴劇團的演唱形式最富變化,這當然和柯老師的音樂設計有密切的相關。配合劇情的需要,多次使用二重唱或三重唱,再加上幕後托腔的運用,使音樂的變化成為「玉石變」這齣戲的特色之一。二重唱大都是對唱或輪唱的形式,僅有少數地方以對位式的重唱呈現,這就減少了演唱上的困難度,但卻可達到一首樂曲中音色多層次變化的功用。

從歌仔戲音樂曲調的內涵來看,大概可以分為傳統歌仔調、傳統歌調的變化、新調和新創曲調等幾個不同的層次。這次三個團隊的戲碼在音樂的設計上不約而同的都以中間兩個層次的曲調為主軸,也就是在傳統曲調的變化運用和大家熟知習用的新調為主要的選擇。相反地,典型的歌仔調和新的創作曲調在這次的演出中並不多見。如果以「廟口」為主要的演出場域,觀眾群的人口組成也可能較易偏向於傳統的老戲迷,顧慮及此,那麼在音樂設計和選擇上也許還可稍微加重傳統曲調的比重,增加聽眾的回味。而對於串場音樂和作為劇情背景的器樂部分,則可以任由音樂設計者就個人的創意去咨意地發揮,兩者相輔相成,達到歌仔戲求新求變,既傳統又創新的風貌。

這一屆國藝會贊助的「好戲開鑼」演出活動,雖然是以外台形式來演出,但是對於編劇、導演、演員、服裝、燈光、舞台、音樂等各方面的要求,各劇團事實上都朝著精緻內台戲的目標在努力。雖然受限於一些外在條件不足的限制,例如燈光架設的角度、舞台布景的變化、觀眾看戲的場地,天候變化的莫測,都影響到演出的成效,但是對於傳統戲曲的演出水準,還是有明顯的提升。百年來歌仔戲的發展一直不斷地處於兌變成長當中,透過政府機構和民間團體的努力,對於演出的「質」和觀眾的「量」都能有效的提升,才能使得傳統戲曲永續發展的生命力更加的茁壯。

(本文作者為台灣師範大學藝術學院院長)



群英論戲報導與討論:
群英論戲之二:竟有一抹最In的現代風味!(導演篇)
群英論戲之一:《聚寶盆》、《將軍寇》、《玉石變》編劇評述
颱風前夕,誰在講堂當學生?
不畏風雨 群英論戲

相關報導:
趕緊去廟口看歌仔戲 (上)
趕緊去廟口看歌仔戲 (下)
天后宮前龐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