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秦嘉嫄 攝影 / 賴光煜、俞璋明
張秀琴:認真迷人的明星小生「阿牛」
「感謝天公伯一直在疼我們!」秀琴在訪問的過程中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她絲毫不吹噓關於新戲《玉石變》已是第三次獲選國藝會「歌仔戲製作及發表專案」補助的事,遑論秀琴歌劇團也已經連續七年入圍文建會扶植團隊,更加不去強調他們是如何受到觀眾的熱烈歡迎,只是笑著說:「老天肯照顧!」
而這樣的精神,正是「秀琴歌劇團」的特質。在不同的報導中,還可以看到秀琴自己開著貨車,載著整個戲團南北奔波,隨著不同地點奮力地卸下戲箱及幫忙搭台,甚至在發現佈景有問題時,拿塊幕擋著就上台去挪移佈景,完全不像是一位高不可攀的明星小生,看起來就像是一位平凡認真的劇場工作者,這就是好友和影迷口中的「阿牛」!
這種不分階級的工作方式,聽起來頗有相濡以沫的現代小劇場奮不顧身的奉獻精神,差別僅僅在於,小劇場是一場沒一場的演出,而秀琴歌劇團今年整個四月,滿滿地有二十八天都在表演!
「想想現在景氣這麼差,我們卻還可以有這樣滿滿的演出,而且還有人是直接來到演戲現場跟我們簽約,能不說是天公伯厚愛嗎?」阿牛素著一張清秀白皙的臉,微微笑,不顯疲態地說。
王友輝:從八○年代實驗劇展到新世紀歌仔戲
這群認真知足的人,在新的合作上更是不願意僅只耽溺在於固有的穩重文學風格,於是《玉石變》試圖以較輕鬆、較白話的方式來說故事。
「沒想到,《玉石變》好難寫!」編劇王友輝坦率地說:「雖然劇情大綱我只花了一天就完成,但進入歌詞對話的時候,就變得很痛苦。」他明白地指出:「或許是因為我刻意想要讓語言更白話,反而難以下筆。」雖然新編戲比較沒有歷史包袱,但王友輝說明因為此劇本深受前幾年關於玻璃娃娃的新聞所影響,而他自己又試圖從輕鬆幽默的基調中探討出兩個嚴肅的主題:「善良的人,為何要遭受這樣的對待?」以及「一個人的身分,面臨生存必須改變,但改變之後怎麼辦?還是自己嗎?」因此傷神許久。
王友輝這位出身八○年代小劇場實驗劇展的資深劇場工作者,早期一些著名的劇本,創作時間都很短,如《素描》只花了一個晚上、《白鷺鷥》只花了三天。即使是歌仔戲處女作《范蠡獻西施》,也是以寫一句湧三句的神思,快速完成,但在寫《玉石變》時卻是苦苦思索、一延再延,最後費了三個多月才完成這份連接錯綜複雜的人生兩難以及輕鬆的嘲諷調笑,同時又凸顯秀琴歌劇團特質的劇本。
秀琴歌劇團的出名就在於主要演員皆是能演又能唱,這一點王友輝十分有自信,因此他劇本的三個主角:背負著殺友罪名的小生、墜入風塵的美麗小旦、以及正義凜然的捕快,也就特別著墨在秀琴歌劇團的黃金三角:阿牛、莊金梅、以及米雪。
阿牛的優點很多,她認真,沒架子,她是天生的舞台明星,秀琴歌劇團可以縱橫南部多年,多少和阿牛在舞台上的扮相以及俊帥動作有關。最特殊的是莊金梅,阿牛的旦,也是她的姪女,早以其「金嗓子」風靡各地,擁有渾圓嘹亮的歌聲,與一般外台歌仔戲常見的滄桑感極為不同。此外,來到秀琴歌劇團已經六年的米雪,也是出身歌仔戲世家,生旦都會,從在鏡子前看自己喜怒哀樂的表情練習表演,到現在非常有條理的分析各種不同的角色身段,顯現其多年磨練的自信:「我就是認真做功課,然後很輕鬆去面對演出」。
除了這黃金三角,更新一輩的演員也逐漸冒出頭,例如小瑜,便是這樣合作而來,因為喜歡看歌仔戲,迷上了秀琴的戲,小瑜於是一邊幫忙做行政,一邊學戲,還一邊上台演戲增加經驗,當然,還有一邊幫忙移佈景。提到這,阿牛略帶慍色:「前天她演女主角時,竟然還跑出去挪椅子,連塊布也沒遮耶!被我碎碎唸了好久。」對劇團新一輩的愛惜與栽培,溢於言表。
現代傳統,互相為用
秀琴歌劇團已經21年,起初是在台中的一般劇團起家,名氣漸響之後,12年前在台南買屋定居。雖然具有長程遷徙的經驗,阿牛對於往北移卻是毫不考慮,因為秀琴的戲路主要還是依附著廟會活動,先不說北部廟會已難見,演出機會較少,在南部,相反地,做醮的場合仍多,演出氣氛十分熱烈,而且往往為了熱鬧,鞭炮四處放,甚至「一整條街都封起來搭戲棚子」,這樣的氣魄,在注重個人權益與安寧的台北市,「根本不可能!」
擁擠人潮與熱鬧氣氛,這些傳統廟會最吸引人的元素早已融入秀琴歌仔戲的表演之中。阿牛清楚知道自己劇團可以與廟會活動的密切互動甚深,不是僅靠華美的場面來獲取觀眾的心或者評審的垂愛,「戲好看最重要!」真正的觀眾絕對懂得。因此,阿牛從不會因為刻意想要區分戶外或室內、融合傳統或現代,就對「好看的戲」這樣的標準有所改變,她只是努力成為一個讓戲感動人的演員與團長。
當然,和不同的人合作,也就容易有不同的元素加入,與曹復永、劉光桐、嚴俊霖等京劇界導演合作,演員不僅開始熟悉京劇的鑼鼓點,刀槍、打拳、劍等功夫也學很多。也因為王友輝的加入,逐漸有了「第一次讀劇、記走位」等等現代劇場常見、但傳統戲曲少有的排練過程。
的確,某種現代的味道是不知不覺就加入了,如那一路從觀眾席邊走邊唱上台的范蠡,和從台下被獻上去的西施,這些現代劇場觀眾司空見慣的手法,到了戲曲觀眾眼裏,是新且有趣的經驗,觀眾會在演員經過時偷偷碰觸其服裝衣角,興奮地大喊:「我摸到了!」
更具意義地,無形中,對好劇本的執著,在許多層面上讓歌仔戲成了當前台灣最重視劇本的劇場表演類型,現代劇場工作者在此發揮長才的例子也越來越多。這樣的合作,究竟是誰改變了誰?傳統改變了現代嗎?或許如《玉石變》的題目所暗示,一切事物都是互為搭配、一體兩面,而且無論內容或外貌,將會持續幻變,以求生存。
(本文轉載自《國藝會》夏季號,作者為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博士後研究員)